人如水,不论进到哪一个容器里,都要随着那一个容器变形。
于是我和刘国卿前后脚回了戏院,就好像我们真的不知院外的星月是何等模样。
我先回去的。下半场戏已琴鼓重鸣,胡锣相和,太太合着拍子听得津津有味,连我进来了都未发觉,这倒让我松了口气。
待坐下,她才施舍似的挑起眼皮,说道:“有些事我不管,但提醒你总可以吧?少给我撂脸子!”
面前茶杯半满,仰头灌下去,也假惺惺地听着戏,没理这话。
再片刻,刘国卿进来,太太没像对我似的那样对他,略略聊了几句,好在没往依航的事上引。即使几分钟前才经历过发乎情,止乎礼,也不能因此而定义我和他的关系已发生改变。
我希望刘国卿对我的印象是强大的,甚至是值得他依靠的。
罗琦兆姗姗来迟,看他心满意足容光焕发的笑面,不难猜想后台曾发生何种旖旎。不知为何,我下意识瞟向刘国卿,他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透着白。
心里骂了句禽兽,面上做得亲热,隐晦道:“马上就到了压轴戏了,你要是再不回来,咱们可就坐不住啦!”
罗琦兆不要脸道:“我可是很注重隐私的,也是懂规矩的。”
这厢台上谢幕,接着是几个过场段子。过场段子要调动气氛,便不免沾上了些yIn秽,若只有我们几个老爷们在,即可露出腌臢泼才的本相,奈何还有太太,我们便只好端正姿态,瞅着是个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,只是不免于腹中啼笑皆非了。
趁着这时候,罗琦兆主动问询起了依航之事:“医院找的咋样了?诶,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要我说你一个署长,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唱反调,那不落了下乘?你依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烟鬼”
这话我不爱听,况且刘国卿还竖着俩耳朵搁这儿杵着呢,忙打岔道:“喝茶喝茶!这茶壶怎的还空了,我去叫人满上。”
说罢挑了帘子叫来茶童添水。太太嘴唇一抿,开口道:“得,你不好意思我好意思,”说着转向刘国卿道,“刘先生,我说话直,您别介意,有个事儿想求您帮忙──”
茶童添了水送进来。太太在那边求人,又不好打断驳她面子,便直接夺过茶壶,装作没拿住掉在地上。壶是没碎,老子的手可遭殃了,我仿佛闻到了涮rou的香味。
我一声没吭,倒是茶童嚎得如丧考妣,剩下仨人受了惊,太太连连叫道:“拿凉水!快拿凉水来!”
刘国卿面色惨白,手才抬起来,见太太捧起我的手,急促而小心地吹着风,抬起的手在空中定住,后慢慢回落。
我把手从太太手里抽出来,用力甩了甩,甩掉了水珠,只觉胀热麻木,倒是不疼了。
边笑道:“你瞅我这不小心的,你们坐,我下楼冲冲凉水就行,这戏院里头有井。”
太太陪着我下了楼,让人打上来满满一桶拔凉拔凉的井水,一把将受伤的手压下去,那叫个钻心的凉,本来是烫麻木了,这会儿又冻麻木了,反复几次才拿了出来擦干。
茶童早就不知从哪翻出来一盒烫伤膏,太太接过,挑了一缕,细细给我抹了,抹了厚厚一层仍不罢手,谴责道:“你和刘先生是怎么回事?原本关系不是很好么,你能放下颜面去求罗大公子,怎的还不能求他了?”
她问得有理,因她尚不知,我的逡巡,正是因为在我心里,刘国卿是亲密的──亲密后又陌路。
这就好像我们对陌生人总是彬彬有礼、温文尔雅,对亲人爱人家人却可以恶言相向、无端指责。因为我们知道亲人爱人家人永远不会弃我们而去,于是我们便有恃无恐地伤害爱我们和我们也爱的人。
刘国卿是个例外,我的心把他划进了名为亲密的圆圈,可他弃我而去,那么至少在姿态上,我要摆出一副面对陌生人的样子──进退有度、敬而远之,以及绝不发将伯之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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