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他还是回来了。
    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。
    他一人在亭中坐定,拢起袍袖生火煮茶。
    烹好的茶味道并不香,反而极为苦涩。岑澜只尝了一口便掩面吐了出来,抽出帕子擦拭唇边水渍。
    论烹茶技艺,还得是玉姜最为娴熟。
    十年间,他无数次遥遥地看着玉姜坐在此处,沉静安稳地侍弄这些茶具。
    那时尚觉寻常,此刻回想,却让他心间泛酸。
    忽而,身后的门被推开了。
    玉姜打了个呵欠,然后便直接朝亭子走来。
    岑澜吃惊地抬头,对上了玉姜的眼神。
    玉姜什么也没说,在他对面坐下了。
    岑澜像是被她攥紧了心脏,连呼吸都变得艰难:“原来你在……”
    玉姜随手拢着散落的长发,取过唇边咬着的发带束好,这才接话:“不然呢?这里是我的住处,你用的也是我的茶具。好不容易睡一会儿,还要被你吵醒。”
    岑澜沉默良久,道:“抱歉。”
    玉姜根本不在意这些琐事,也不再拐弯抹角,问:“这段时日你去哪儿了?”
    岑澜道:“自然是回魔域了。魔域出了些乱子,我便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以为你敢作敢当。”
    玉姜直截了当地说了。
    气氛乍然冷下来。
    一时间,谁也没再说话。
    茶汤汩汩地沸腾着,将要煮干之际,岑澜挥手灭了火焰,问:“云述跟你说的?”
    玉姜道:“我自己推测出来的。”
    岑澜冷笑:“我不信。我瞒得极好,若无人告知你,你根本不可能发现我。”
    玉姜道:“无需告知。岑澜,我太了解你了,你的一举一动,根本不可能瞒过我。这世上有能力悄无声息救走沈晏川,还能替他遮掩行踪的人,只有你。但我想不明白,十年来我自认对你和你麾下的魔修问心无愧,你为何这么做?”
    “了解我?”岑澜自嘲般笑了许久,“若你当真了解我,便不会问我为何这么做。玉姜,我只问一句,为何是云述?”
    “世上那么多人,谁都可以,为何偏偏是云述?”
    对于此事,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    比起玉姜与云述的那段短暂如露水的相遇,玉姜与他相伴的十年才该是最重要的。
    为何玉姜的心如冷石,他竭尽全身力气也不能暖得分毫?为何云述一出现,她便能那么快地心软,连对浮月山的芥蒂都能不顾?
    凭什么。
    玉姜问:“为何不能是云述?”
    张口欲辩,听完这句话,岑澜终于败下阵来,笑了许久。
    他发觉自己在颤抖。
    唇上的血色褪去,他终于问出口:“为何不能是我?”
    “岑澜。”
    “为何不能是我。”
    他握住了玉姜的手腕。
    十年,头一次逾矩,竟是这般鱼死网破般的剖白。
    岑澜浑身都在发痛。
    能让他在乎的人和事不多,仔细算起来,大概只有云霜序和玉姜。
    但这两人都没有为他停留一步。
    “岑澜,松手。”
    “我只想你陪着我。”岑澜非但没有松手,反而握得更紧,“你们为什么……都不愿意陪着我?是我做错了什么吗?这些年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?我以为你看得到,我以为你的心焐得热。”
    “阿姜,你若选的是我,就不会有那日的事了。只要我能看到一丝你对我的心意,我都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。是你把我逼到这条路上的。毕竟……我和云述,永远都不可能尽弃前嫌。你选了他,我就不会留下。”
    玉姜默然地看着他,忽而牵唇一笑,道:“你怎就确定,你能走得掉?”
    玉姜的冷情和果决完全在岑澜的意料之中。
    她就是如此。
    面对抉择根本不会因过往的情分而有任何迟疑。
    岑澜苦笑:“你我已经到这一步了?”
玉姜纠正:“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,你我已经到这一步了。或者说,这十年里,你的每一个小动作,我都知道。你往问水城中送来那么多长得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美人,就是为了让我答应留下他们。而他们,就是你挑起问水城与众仙门矛盾的一环。外面那些人将我描述得何其不堪,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手笔,我不想再一一细数。我装作不知,是因为比起你的作用,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,由着你去了,你便能更踏实地为我做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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