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方才孔孝儒对戏子们深恶痛绝的表情,我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。
“大哥?”我试着唤了一声。庙里安安静静,回应我的只是有些空旷的回声,以及头顶梁上那蜘蛛爬过的窸窣声。我蹲下来仔细地摸索了一阵,发觉原本被戏子压陷去一大团的蒲草早已恢复原样,看得出应是离开很久了;此外并无什么挣扎的痕迹,也不像是被人强拖走的。
深呼吸几口气,我撑着尚且清明的脑袋出去透风。清晨的山风还很shi润,远处那镶着散漫白花的山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,山下的灾民仍是凄惨地呻yin着,偶尔夹杂着几声土匪们的吆喝。
我往早已满是污泥的口袋里摸了摸。还好,那怀表还在。
我说不出自己为何对这块并不光鲜的怀表有如此之深的感情,只是觉得它就和戏子一样,总能让我放下心来;有时候想一想,明明它来得不久,却好像已经陪伴了我两世。
一股烤rou的鲜味与浓烟自山头上弥漫开来,渐渐钻入我的鼻孔,让我又是一阵心慌。“老伙计”我摸着怀表,嘴里喃喃念着,着了魔般向山上走去。
本已颤抖着做好了看到戏子沦为烤rou的准备,谁知戏子竟是好端端地在那山头上站着。扒开眼前的枝叶,一具具被烤得焦糊的尸体间,我看到了他被熏得乌黑的脸。
孔孝儒手下的匪众正在熏制人rou,旁边摆放着些稀释的酒水和野菜。他们一边流着汗,一边大力地翻转着架子上怪异模糊的物什,嘴里啧啧着打量它们,看上去十分满足。那些物什皆已被大火烤得不成形状,正缓缓地向下滴着油水,像是脑袋的凸起部分镶嵌着两只大大的白球,已经饱涨得坠出了眼眶,似是无神般朝我这里看来。
这大概是我此生最难忘的场面。
被翻滚着烧烤的人们,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绝望与不甘,仿佛在鞭策着我这样虚伪的旁观者,带给我罪恶的拓印。
我读了那么些年的圣贤书,读了那么些年引导人民自由与幸福的理论哲学,却没有一本书教过我,怎样拯救这些逃过了日寇的蹂躏、逃过了军阀的压榨、却在饥荒中被自己亲爱的同伴烹做腹中餐的人们。
我蹲在一块山石后面,伸手擂着自己的胸口。呕吐的冲动袭上头顶,我却不能如此轻易地把那些珍贵的吃食给吐出来,于是只得强行按捺着;再次直起身时,戏子仍在那里站着,对旁边的烤rou熟视无睹,只定定地看着那些野菜。
缺指头的老九在那被烧烤的rou块上涂着黑糊糊的油,看着戏子道:“小戏子,你在这儿看了也有半晌了,这一声不吭地是想做甚?”
“只是想向诸位兄弟讨些菜食。”戏子低低的声音响起来。
“菜食?”老九笑起来,一把摘下了头顶盘着的头巾,“如今个饥荒年代,山上食物这么稀缺,没烹了你俩,是大当家善心;你把自个儿的口粮余给书生,饿死又能怪谁?啧啧,瞧见你就烦心,想吃而公半粒籽儿,没门儿!”
说罢搡了戏子一下,把那头巾搭到肩上,又去翻烤那快要熟透的rou块。
我看到戏子自袖中摸出柄闪着银光的物什。那捻着针的两指朝老九比划了半晌,终是无力地垂了下来。
这里土匪实在太多,硬来,是不行的。
“我只想讨得这零星的素食。”戏子眯着一双凤眼,“你们个个彪壮的身子,自然不缺这些下酒的稀松野菜,还不如让我拿去吃了;别忘了,你们用别人的rou来养,我们可只能用自个儿的rou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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